糖狗子

包门永存 是丘将军的狗 好丘李/包丘牌狗粮

【丘李】种下一颗丘丘头来年可以长出丘护卫吗

★原作向丘护卫x李少卿

★球球即丘丘。丘丘头长成丘护卫的剧情参考的无心法师。大概就是意外喝进去一点一枝花血液因而暂时死不了的老丘,那颗头在地下埋着的时候开始细胞重组变成白毛团子,而后慢慢长出手脚成为不会说话的白毛野人,掉毛后就重新复活变回到丘护卫啦!

★拖延症晚期的我果然没赶上五一orz



◆◆◆

“Ciao~小猫咪~”

一枝花不请自来,手里抱着一个长着白毛的肉团。


李饼单是看了一眼便没好气地继续趴回到案牍上。丘神纪的案子好容易有了点起色,他和头儿也因此不知通宵了几个大夜,至此早已心力交瘁,连抬起眼皮给个眼色的精力都懒得给。


一枝花却表现得并不在意,自顾自大摇大摆进了门,抓抓头发悠闲地盘腿坐下,而后在对方杀意渐起的眼神中嬉皮笑脸拿起一个糕点吃了起来。

大理寺少卿依旧保持着趴着的姿势象征性亮了下爪子,无声恐吓他没事就赶紧滚。一枝花也不恼,舔舔手指上的碎屑,将手里那个诡异形状的东西丢到李饼手里。


一个长着白毛的团子,鹅蛋大小。


李饼嫌弃地掂量了一下,超负荷的脑子疲惫运转起来,然而并没能将这明显有生命的东西和认知里任何一样生物对上号:看外形似乎是个长着白毛的肉灵芝,捏着还挺瓷实,一鼓一缩在手心小幅度呼吸着。白色的皮毛外还粘着玫瑰色的泥土,潮呼呼的,应该是从什么地方刚挖出来的。


“什么东西?”他没好气地问,准备把这怪东西连同王小孬一起找个时间丢掉。

一枝花还是那副涎皮赖脸的表情:“是丘丘头。你不想要就还给我。”


“什么丘丘头?”李饼皱了皱眉,面有不悦。


“当然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丘丘头。”一枝花一屁股坐在案牍上,两条细腿晃荡起来,而后突然仰面将身体扭成一个怪异的姿势,绿莹莹鬼火似的两只眼睛倒映在李饼瞳孔骤缩的金色猫瞳里。


“他之前不小心吃了我一点血液——事先说明,那是个小小的意外——我还以为都让人砍头了,应该怎么着都活不过来了吧?没想到居然会从地里长出这么个东西,嘿嘿。”




◆◆◆

从地上长出丘丘头的事果然还是得追溯到一枝花的神奇血液上。


半个月前,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纪奉命前往关内镇压民变。一枝花自然也跟着去了,开心背起小竹筐就准备捡几条大腿美美饱餐一顿。

然而民变不同于反叛,清点尸体数目之余,周边各县还会派出官吏确定死者身份以进行连坐同族等事宜。对此毫不知情的一枝花自然就被当作暴民余党让值守的卫士狠揍了一顿,竹筐让人踩扁了,就连右手都被削去半个,以致于最后不得不饿着小肚皮拖着血淋淋的身体跑回军营,垮起个小狗逼脸委屈巴巴找丘神纪告状——兼要肉。


太阳就快要出来了。

一枝花一口肉没吃上还莫名其妙挨了顿打,咕噜噜叫唤着肚皮躲在丘神纪的营帐盯着过路的士兵流口水:那个死鱼眼和他有过约法三章,禁止他吃自己的士兵和狗。丘神纪大概是临时让部下叫去谈事了,桌上那一碗鸡汤还冒着热气。

饿到受不了的一枝花于是恶向胆边生,环顾一圈见四下无人,放胆捧起汤碗小口嘬了一口鸡汤,真香!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实在饿得头晕眼花鬼火乱冒,索性蔫巴个脑袋给他鸡肉也吃了:他的手掌就剩了半个,但还是坚持用仅剩的两根手指夹光了丘神纪的炖肉。


“应该就是那时候吧,我手上的血流到了肉汤里。咿——肉都让我吃光了,我还以为他会找人再盛一碗呢,真是个勤俭持家的好男人。”

一枝花愉快地从桌子上跳下来,趁李饼一整个呆滞成木偶之际,恶趣味地捏了把他的脸蛋。


丘神纪死后,头颅埋在了洛河南岸看得到朝阳的地方。因为怕被人发现惊扰将军的安眠,朗百灵并未设立坟冢:除了丘神纪的狗,没人知道东征西战一辈子的护国大将军被埋在了此处。

丘神纪时常说一枝花是他所有狗里最养不熟的一条。一枝花也认了,小心舔干净丘神纪脸上的血污,让他的遗容多少显出些安详。那天找东西吃的时候他也是凑巧路过林苑,正好见到几只挂着“丘”字狗牌的细犬呜呜哀嚎着扒拉着土块。出于一条狗的本能,他凑近去,没成想竟然在土里发现了这个小肉球。


“好期待呀,只剩下一个头的死鱼眼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怪东西要是长大起来,会和你一样变成大白猫吗?不过我很担心我会忍不住把他吃了,所以还是让你养比较好。”


李饼已经愕然到瞳孔地狱。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上的毛球,一时间脑袋空白,呼吸顿滞。一枝花虽然性格恶劣,然而并不喜欢说谎——或者说他脑子不好到一早放弃了撒谎的技能。只是这件事实在离谱到超过了他短时间内可以接受的程度,以致于心里那点侥幸刚冒出个头,立刻便被理智压制了回去。


李饼痛苦地抓着脑袋。一方面他坚信这一定是对方某种程度的恶趣味,一枝花的话不能全信;另一方面,心底却有种愈发强烈的直觉正突破着理智的束缚,一经冒尖,瞬间一发不可收拾:万一这家伙说的是真的呢?


他将那颗毛团端到眼前,试图找到一些丘护卫的痕迹——直盯到两只猫眼愣挺挺地发酸,到底还是放弃了。苦恼折磨下他强迫自己专心处理公事以转移注意,没一会的功夫一个晃神没看住,小毛团让王小孬薅走当滚滚球玩了。

他气得炸毛,一巴掌薅开那只死猫小心夺了白毛团子过来,心惊胆战摸了个遍,确认没有皮外伤后心情复杂地将这玩意妥帖放置到了案牍上。转念他又自觉实在好笑——潜意识间,他似乎真的把这东西当做丘神纪了。


毛球连个眼睛都没有,会呼吸,一鼓一缩,瞧着怪可人的。工作间隙的时候李饼就将他托在手心瞧看,一时纳罕起来:一个小小的生命就在他掌心,真是一种相当神奇的感觉。入睡前他又忍不住将小东西捉过来放在床边,隔着烛火拿指腹轻轻摩挲着,又担心一个翻身压扁他,干脆用毛巾搭了个小窝,和自己并头入眠。


毛团子很乖,浅浅呼吸着,像是有意无意挨着李饼同样毛茸茸的猫咪脸蛋。李少卿睡得浅,早上醒来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么个裹在紫色毛巾里的毛球,心情也便愉悦起来。这让他难免联想到还在天水时候的日子,嘴角不自觉掀起一点淡笑。


这才一天的光景,他苦笑着想,我就已经把这怪东西当作丘护卫的寄托看待了吗?


在天方破晓的时候苏醒一会,伸一伸懒腰,然后一直赖床到天色大亮,是李饼自天水王府时期就养成的坏习惯。而摇曳的烛火、窗外间或一声清脆的鸟啼、丘神纪守在长廊下的剪影,也构成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中最美好的记忆,是丘护卫为他在未来命运洪流中造出的一间安全屋。

这让现今已然成为大理寺少卿的大狸子实在忍不住的将脸贴上毛球,蹭一蹭,想象着自己还是十年前那个在丘护卫宽阔温暖的怀抱中撒娇讨抱的小郡公,一时间思绪万千,叹口气,比往常早半个时辰起身开始办公。


难得睡过头的陈拾火急火燎推开厢房门的时候,李饼正批阅着卷宗正襟危坐,抿着唇、眼角噙着一点笑。

他正纳闷猫爷今儿个怎么突然没了起床气,李饼已经收笔,轻声让他拿了饭盒过来,还要一个盛碎肉的小碟子。陈拾利落应下,临出门前李饼又喊住他,犹豫片刻后要他进去卧房,把自己放下衣柜最底下、妥帖收纳在紫木盒中的那件长毛披风取来。


小毛球静静窝在披风里守着李饼办公。大狸子疑心他似乎真有人的意识,还会在他意外摔了毛笔时飞快滚动过去,身躯撑起沾满墨汁的笔头、不至于让其掉下去弄脏他的官服。他霎时心生喜欢,私心的作祟下索性塞了这小东西在胸口,光溜溜正贴着前胸的皮肉。

这个姿势让两处心跳声难以避免地共鸣起来。李饼免不得开始胡思乱想,想象着他和丘神纪饱满结实的胸膛紧贴在一起,一时间羞涩又害臊,呼吸乱了、耳朵生烫。他于是红着脸将肉球抓了出来,把玩了一会复又托在粉红色的肉垫上瞧看,趁着四下无人、飞快地在上头亲了一口。




◆◆◆

一连几天过去,李饼直觉毛球似乎长大了些,托在手心的时候掂着也变得颇有些分量了。他越看越欢喜,待那块毛巾再盖不住球球的躯体后,特意选了块抓绒的紫色毛毯为他做了一个新的窝。


某一天的清晨,李少卿让窗外聒噪的麻雀闹醒。他心生异样,掀开毯子一看,小球已经长出了一对紫色的小眼睛,再去翻皮毛,竟然捉出一对缩起来的没发育完全的胳膊和腿。


嘿,真有意思。


“猫爷,恁得给他洗洗。”

陈拾打了盆净水和一点洗发用的槿叶汁放在案牍上。早上过来送早饭时李饼便在用笔杆子逗这毛球,期间他送了两趟卷宗过来,李饼都在撑着脑袋拿爪子拨弄,一直到日薄西山,难得玩心大起的少卿大人还在忍不住地捏一捏毛球柔嫩的四肢,笑得猫眼眯眯的,平时一早处理好的工作愣是剩下大半没有动。


经陈拾这么一提醒,李饼突然后知后觉还未给球球清理身体这件事——这些天他几乎天天将毛球掂在手心把玩,白毛都叫他玩得有些涩手了。小东西本性乖巧,被揪着后颈提溜进水里的时候也还是睁着那对浑圆的眼睛任人动作。一直到茂密的白毛沾上水软趴趴地踏下去,李饼方才惊觉这玩意竟然已经有了人的轮廓。


小毛球开始一日见一日的飞速长大。从一个球,逐渐变成小狗的大小,很快便会爬会走了,手脚并用在李少卿工作的案牍上移动得飞快。李饼把萝卜弄碎了喂他,他也不挑食,两个细细的手捧了饭食就往嘴里送,给啥吃啥。李饼瞧着新奇,桌案上因此总是备足了糕点和肉干,偶尔工作的间隙一抬头,小东西正小口啜着他的茶,实在可爱。


秋冬交接的时候,李饼在缉拿嫌犯的途中意外失足掉进了水中——原本他就因为剧烈运动出了一身的汗,又让冷水激了一激,当晚回去便汗涔涔地病倒了。

到了后半夜,李饼开始发冷,身子一阵汗一阵颤的直打哆嗦。意识模糊间他感觉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被褥子下,短短的胳膊搂了他的腰肢一下一下拍着脊背。那一瞬间他恍然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白雪覆盖的天水郡王府:小小的李包也像此时这般发着高烧,喂下去的药很快就吐了出来,帕子盖在烧得冒烟的脑门上直往下掉。他那时烧得糊涂了,身体痉挛着只想要丘护卫抱。而丘神纪当时被他吐得一身药渍和秽物,无奈脱了外衣去雪地站了一会儿才回来,直冻得全身冰冰的,抱住特别舒服。


昏迷中的李饼突然一个战栗。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抱着了,脸颊贴着前胸,对方强有力的心跳声传入耳中。高热的折磨下他再一次睡了过去,脑袋昏昏沉沉的,某一刻只觉自己似是坠入母体温暖的羊水中,太久不曾拥有的丘神纪特有的令人安心的体味正包裹住他的躯体。

半梦半醒间李饼感觉抱着他的人下了床。窗外鸟啼渐起,眼皮下绯色的视野显示天已经半亮。他难受地睁眼,被床前站着的白毛人吓了一跳——那东西至今已经完全是个人的模样,只是不会说话,手脚长满了细密的雪白的毛。李饼强撑起身子在空气中写文字给他,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看得懂。


这人真的是……丘神纪吗?


李饼心口一滞,披上外衣工作的时候还在惦记着这件事,这让他总也忍不住地偷眼打量那人的身影,心神不宁。纠结万分下他还是在纸上写下:丘将军?深呼吸一口气,沉重地将纸张推过去,让对方在“是”或者“否”上画圈。


那一瞬间他只觉胸腔如擂鼓。一颗心揪紧了,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他心知不应该抱有太大的期待,又免不得心存侥幸——在任何和丘神纪相关的事情上他永远保持不了绝对的理性,总是脑子一轰,回过神已经干出诸如强闯皇宫这类事。


丘神纪平静地在“是”上头画了一个圈。正欲抬头,一片猫状的黑影已经山一样压了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反被李饼这又急又猛的一下扑得当场一个趔趄,在巨大的冲力下双双栽倒在地上。身后的书桌由此受到了不小的撞击,上头的物什纷纷坠下来,笔筒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案卷滚得到处都是。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猝然涌起的复杂情绪下,李饼还是应激得浑身发抖,以至于不得不深呼吸强制自己冷静。然而始终是本能快过思考,回过神他已经一整只猫扑了上去,呜咽着将猫头埋进丘神纪的颈窝——那一块已经有了相当浓烈的人的味道,激得他狠狠嗅着,而后大梦初醒般心悸起来,迫切摁上对方的脖颈确认呼吸和脉搏,抖一抖身子,复又抓过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脸上,吸着鼻子无声地掉下眼泪。


丘神纪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间有些发懵。天旋地转后他看到了天花板。他抱着李饼,小心护着颤抖的猫咪脑袋不至于磕在地板上,一直到肩头传来大片湿热的触感,这才发觉到小朋友抱着他哭得凶猛。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李饼霎时有些语无伦次,擦着眼泪只知道重复这一句。这让他下意识回以一个拥抱,很认真地拥抱回去,手指捋过猫咪脑后柔软的皮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事实上丘神纪一早就恢复了人的意识。


最开始从土里苏醒的时候他还有些无所适从,动不了,说不出话,以为自己重新投胎成了花花草草。绝望之下他被生前的爱犬挖了出来,又被一枝花捡去玩具似的作弄了一阵,掐掉他好容易才长出的手脚,玩腻了就咧开一口尖牙啃上一口。


“哈哈丘神纪,你也有今天。”

一枝花将他抛起在空中复又接住,肆意出声嘲笑。很快这怪物就对玩毛球失去了兴趣,丢进洛水前姑且算是良心发作,念及一点昔日的主仆情分将他送到了李少卿手上。


拥有自主意识的小毛球于是乖乖呆在了李饼身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发牢骚,在他难以安眠的每个夜晚轻挨上去,枕着对方渐趋平稳的呼吸思考起自己的事——他其实是有想过和李饼坦白的,只是受限于身体的形式,始终没办法好好做出回应。无奈之下丘神纪也只得夯足了劲生长出手脚和人型,像是志怪小说中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努力修炼出人型的山精野怪。


当然如此紧密的相处之下,麻烦自然少不了:尽管某位屑将军在生前一度胆敢赤身裸体在徐尚书跟前公然遛鸟,每当李饼将他塞在前襟办公的时候,这厚脸皮的老男人还是免不得不好意思起来。猫咪柔软的胸脯毛簇着他的小身子,这姿势和下颚的距离又好近,李饼的每一次吞咽,喉结都会碾压在他身上滚一滚——这也让丘神纪一边受用一边觉得自己实在卑鄙,竟如此占郡王大人便宜。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想,美滋滋张开手脚贴着平阳郡王的胸口作躺平状,一点不害臊。




◆◆◆

恢复了人型的丘神纪几乎一天一个身量,常服包裹着日渐挺拔的骨架和肌肉,每当夜间甚至能听得骨骼生长咔嚓的声响。

他当下无事可做,出门又怕这一身诡异的白毛惹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老实呆在厢房陪着李饼批示卷宗,在工作量暴涨的时候还会帮着处理一些。偶尔李饼也会询问他作为前护国将军的意见,伸个懒腰,毛笔一丢直接向后躺进对方怀中,权当长了毛的丘神纪是个少卿专属的人肉靠垫。


长此以往,李饼开始纠结于如何让大理寺那群人接受这么个长毛怪的存在。好在有他这个大狸子少卿作铺垫,这群下属对于妖怪一早是个见怪不怪的态度——茶余饭后甚至还有闲心调侃,说大狸子果然是大狸子,取向还真是furry型的啊。


陈拾进来送萝卜焖饭,面对这长着一身白毛的怪东西并未表现出太大反应。李饼打趣他:“怎么,你见着不害怕吗?”

淳朴的小书吏倒是摊手作无所谓状:“这不就是个白毛野人么?俺们村之前山后头也有。婶子说那人是为了逃徭役躲起来的,在山洞藏了好几年,最后让官兵逮到时已经话都不会说了,恁可怜。猫爷,恁要是真想养这野人,得多教他说说话混点人气,过不多久没准就恢复人性了。”


李饼闻言笑起来,开心应了一个“好”。转头就见着身侧的长毛怪一脸无语地盯着陈拾离开的身影,手指在屏风上比划:我不是野人。


入冬后丘神纪反常地开始掉毛。一抓一大把地掉,像个换毛期的雪狐,又丑又秃还呛得人直打喷嚏。到后来就连本人都觉着苦恼,留下字条便整日地躲进大理寺的地牢不肯出来了。


冬初飘了一场雨夹雪,李饼的精神状态似乎变得相当糟糕。湿冷的空气里他将自己裹成一个球蜷缩起来,脑中总难以避免地想到父兄斩首的刑场,想到菜市口处斩了丘神纪后的大滩血渍,一颗心抽痛得厉害,四肢发凉。


“丘护卫!”

又是一个降了霜的夜晚,李饼惊叫着从噩梦中惊醒,呼气凝成白雾。

寂静的卧室只有火烛燃烧噼啪的细微声响。小猫抖着身子平复了一会呼吸,习惯性像是往常那样怅然若失下去。他喘口气,正欲强迫自己调节好情绪,一双记忆中才有的宽阔手掌突然覆盖上他冷汗涔涔的猫爪。


“我在。”


丘神纪散着一头白色长发安静守候在床侧,紫色的眼瞳盈盈倒映着屋外透进来的一点光。

时隔几个月李饼终于又听到了丘神纪的声音。这两个字很有力量,几乎是瞬间便让李饼耷拉下耳朵变回到天水时候那个在哥哥和护卫长庇护下长大的小朋友。他望着丘神纪那张和生前并无二致的脸,一时间胸口发窒、眼眶酸痛,下意识放纵自己钻进那人怀里去,吐着潮呼呼的热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丘神纪抚摸他后脑的皮毛和背脊安慰。一直到李饼的情绪平复下来,方出声颇有些歉疚地道歉:“库房没有合适我尺寸的衣服。我没有衣服穿,刚刚擅自拿了你的毯子。”

李饼这才留意到对方身上裹着的紫色毯子——恰好还是自己在屋顶看雪时用过的那块——当即坏心眼地联想到丘神纪光着身子趁夜色溜进自己厢房的情景,心情好起来,一面想着丘护卫果然还是喜欢紫色,一面拍拍对方肩头,示意自己去给他取一套孙豹的衣服穿。同朝为官后他其实已经习惯了看丘神纪身穿厚重的铠甲或是朝服,此时这人换上身利落的大理寺官服,看着居然意外合适。


天很快大亮了。门外依稀响起窸窣的人声。

隔着一条街,夜巡的金吾卫收队回营,坊市即将开启。屋内照明用的火烛烧得就剩下一点,滚圆红润的烛花摇落下来,红灿灿像是汪在案牍上的一泡血泪。


这会儿可比晦暗的地牢明亮多了。窗外温吞的阳光照射进来,让两人可以很清晰地看清对方的样子。


李饼抬手捻起丘神纪的一缕白发,脑袋蔫下来,还是有点难过。而丘神纪显然也处在同样低落的情绪:地牢的相会太过短暂,眼下他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只猫咪——

包儿……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缄默不语,不加掩饰的心疼眼神扫过李饼的皮毛,右手摁在对方腹部曾经的伤口处不动了。两人一时间双双相对着垂下头去,而后心照不宣般同时抬头,一个很用力地拥抱住对方。


临刑的前一晚,丘神纪其实就很想要抱抱李包了。

那时候坦白身份的平阳郡王哭得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抽噎着,声泪俱下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而他在大笑过后早已释怀,只是顾虑到手上的血粘上官服难免让对方横遭猜疑,最后还是强忍着情绪放下差一点拥抱回去的臂膊、改为抬手轻轻擦掉小猫脸上哭得一塌糊涂的血泪。


现如今像是为了弥补那一日的遗憾,丘神纪不再克制,张臂很认真地将李饼直接搂入怀中。那是一个相当大力的抱,胸腔压紧了胸腔,呼吸混在一处,稍微动一动便会让对方的骨骼硌得生疼。

李饼听着两颗心脏强有力的共鸣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一点奇异的情绪涌上来,让他实在没忍住像只小兽那样,张嘴在丘神纪肩头咬了一口。




◆◆◆

很快大半个月过去,丘神纪的紫色头发并没有如期生长回来。而那头白雪颜色的柔软长发也让李饼变得相当没有安全感,一连几天梦到推事院中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丘神纪,当场大叫着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

糟糕的精神状态下,李饼开始噩梦连连。醒来后的猫咪总是逞强说着没事,一边心悸,一边止不住地摸出一只手颤抖着确认对方的心跳。丘神纪见状无奈,只得搓热手掌握住那只小小的猫爪,用体温让对方没来由的焦虑缓解一些。


早在天水王府给李包当护卫时丘神纪就习惯了守夜。这些日子他姑且算是回归了老本行,每晚便是这般抱剑在少卿的床边守着,添一点炭火,拢一拢灯芯,让卧房始终处于适合人安睡的境地。

长久意外压抑着的本性和亲人的相继离去让李饼即使在睡梦中依然轻微颤栗着涌出眼泪。丘神纪拨开他汗湿在脸上的毛发,指腹摩挲着小猫眼角花掉的红晕,一时也有些痛心到难言以复。


说到底,平阳郡王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后来为了让李饼在入睡后也能有自己不会再离开的安全感,丘神纪便主动伸出胳膊让他抱着。好容易熬过了适应期,每每抽出胳膊、猫咪还是睡得相当不太平。无奈下丘神纪只得改为抽出一截衣袖让他捏着,到后来只要枕边放着衣物或是佩剑就可以。


“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起睡。”

狡猾的大狸子看到日常困得七荤八素的丘神纪,厚着脸皮主动提议道。他没敢说自己还是时常梦见丘神纪被绑在刑架上的样子,上身赤裸,汗湿的碎发贴着那张飒气好看的脸,只不过场地从推事院变成了大理寺的刑房——再然后他就那么装模作样地走近去,摸着丘护卫的胸肌下流地动手动脚。

丘神纪自然从小朋友闪躲的眼神中觉察到了端倪。所以他狠心拒绝了平阳郡王真诚的提议,皱眉教训他:“这是你及冠后才应该考虑的事。现在想都别想。”


总之,李少卿到底还是习惯了被圣旨两次从自己身边夺走的丘护卫重新陪伴在侧的日子,而丘神纪也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单间,安稳睡了一个好觉。




◆◆◆

不知从何时起,大理寺少卿身边除了那位皮肤黝黑的书吏照顾起居外,更多了一个抱剑的白发护卫。那人身量高挑而精壮,宽肩窄腰,只是日常以面具覆脸。两人看着一副关系匪浅的样子,相处之时总免不得切切贴耳,一个听,一个笑,荡漾出仿佛多年至交才有的亲密气场。


李少卿称呼他为大镲,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大概又是从哪个村里出来的庄稼汉。大镲不爱说话更不爱笑,对多数人都是那副既不亲近也不疏离的态度,工作时一柄唐刀或是长枪拈在手上,旁人只闻得一阵凌厉的风,刀光一闪,就见得一串凶犯的血花甩在了地上。至于他的真面目,除了李少卿倒还真没人见过——关于此事王七也曾旁敲侧击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狡猾的大狸子用“他很丑,不给看”搪塞了过去。


这话自然骗鬼鬼都不信:单单凭着那位护卫分明的下颚线条和漂亮的紫色眼睛,是个人都能将面具下妥妥俊郎的那张脸窥知个七八分。李饼偏生嘴硬,让人打探得烦了便直接亮出爪子哈人:“都说了不给看!一个个工作太少闲出屁了是吧?!”

丘神纪没说话,候在身后抿起一点微微的笑。即使面具严严实实遮住了表情,坦然的温情也会从仅露出的那对眼睛中流出来,直看得一个个未婚的姑娘小伙心神荡漾。李饼也荡漾,跟个拥有了心爱玩具的小朋友似的去哪儿都把他的护卫带着,又想着显摆,又生怕人觊觎,脸色一整个变化纷呈,有点幼稚,特别烦人。


这自然就导致丘大镲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了放饭期间大理寺众人的八卦中心:有说他是天水郡王救下的萨摩耶在成精后来报恩了,也有说是武皇帝派来监管大理寺的内卫——然而让这狡猾的狸子睡了一觉后给策反了。更有甚者拍着胸膛信誓旦旦声称,这白发护卫根本就是个女人——“不然你以为王小孬怎么来的?想也知道那是人家亲妈过来一家三口团聚了!”


阿里巴巴偶尔也八卦,嘴里咬着一块萝卜故作出神秘的样子:“泥们步撅得他很像球将军吗?”(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丘将军吗?)

“丘家都让人满门抄斩了,哪里再来一个长得像丘神纪的?”这话给孙豹惊得一整个大惊失色,赶紧嘘他,“死者为大,丘将军您在天有灵,这胡人口无遮拦多有冒犯,您半夜可千万别找上门来。”

王七闻言轻哼出一声笑,耸耸肩膀,视线悠悠扫过埋头扒饭的陈拾,转而望向窗外的浮云,像是自言自语:“这都有一个长得像黑罗刹的,再多一个也无所谓吧。”


李饼一向懒得理会这些个闲言碎语。他本想就这样留了丘神纪在身边,日子一长,反倒是作为顶头上司的卢纳不满起来:

“你一个人的俸禄够你们两个人用吗?丘神纪横竖又给你当了护卫,不如干脆让他入了大理寺的编制。日后就算武明空问起来,好歹也能有个说辞。”

李饼觉得有理,一通安排后,丘神纪便以王七远房表哥的身份入驻了大理寺。当然某位前正三品将军并看不上这点工资:他似乎有自己的考量,也提前告知了李饼自己预备要做的事。凭着生前留下的关系网,丘神纪很快就用新的身份笼络起旧部和早前安插在禁军中的内线,而后稍微用了些手段,让自己重新变得相当有钱。


至于这位前金吾卫大将军在私底下捣鼓的那些个见不得光的事——卢纳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卢纳前同僚的狄仁杰同样选择了纵容——以至于丘神纪本意只是想找人研究药物而建立起的组织在后期逐渐发展成为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当然这是后话。


丘神纪只有在和李少卿单独相处时才会摘下面具。在他面前李饼总是一副小孩子脾气,像是要把这几年没耍的性子、以及因为天水郡王的身份在丘大将军那受的委屈一股脑全发泄掉。每当李饼又打算冒险做些危险的事、而丘神纪皱眉提出异议的时候,这大狸子便插腰端出副天水时期小郡公的架势“你就说你听不听我的吧”,一整个狡黠又得意,像是笃定了丘护卫一定会纵容自己做这些事。


私底下的李饼一点没有少卿的威严和严肃。

在外头受了气了、查案不顺了、让推事院那帮孙子刁难了、被武明空敲打了,他便赌气跑去躺在丘神纪腿上作摆烂状。丘神纪耐着性子将个中利害关系指点一二时他也不认真听,只顾着把玩起对方垂下的长头发。丘神纪的头发顺滑又有韧性,挑出一缕缠在爪子上七绕八绕地捏住发梢,再一松手,那束头发便会似风一样迅速从掌心溜走重新妥帖垂落在肩头,好玩得很。


“丘护卫,前几天有个李唐派的重刑犯在推事院失踪了,这事是你干的吧?”

猫头在腹部蹭蹭,李饼惬意得眯起了眼睛,“来俊臣气得不轻,一口咬定是大理寺干的好事,可把我折腾得够呛。你就不打算补偿一下我这只可怜的小猫咪吗?”

丘神纪会意应允,一手轻轻抓挠起猫咪的头皮,一手隔着官服揉捏其后背僵硬的肌肉。撸狗和撸猫共通。待李饼放松下来后他便手法娴熟地抓他的脖颈,给大狸子舒服得喉咙咕噜咕噜好一阵响。


不消片刻,李饼便心满意足“收货”了这份补偿。他让丘神纪撸得实在舒服,一时间放松了警惕,一直到起身整理好官服和官帽,这才发现徐有才正站在一根柱子后不明所以嘿嘿地笑。

他当即吓出一身冷汗,着急对着徐尚书辩驳道,“徐大人,一罪不二刑。丘将军已经斩首,他……”

徐有才却摆手止了他的话头,睁圆了两个大大的樱桃眼歪一歪脑袋,捂嘴嘿嘿又笑了一声:“老夫知道呀,左金吾卫大将军早就已经死了嘛。倒是眼前这位……不知李大人可否介绍老夫认识认识呢?”


眼见李饼一时间尴尬地支吾起来,丘神纪索性坦荡向前一步恭敬地行礼,而后正正抬头直视徐有才的眼睛,不卑不亢。

“属下见过徐大人。”


“你就是大理寺新来的护卫嘛。”

“是。今天是属下任大理寺少卿护卫的第一天。”


“既然已经认识了,还不赶紧把面具戴起来。”徐有才慢悠悠道,而后大笑起来,背起手念叨着走远:“卢纳那个老东西,说好了一起下棋来着……这会儿也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


徐尚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廊拐角。李饼松弛下身子卸下一口气,扭头看到丘神纪正看着庭院出神,于是也便跟着看过去——下雪了。飘絮一样轻盈的雪花不知何时盈溢了大理寺一方小小的天地。空气冷下来,云层间却是阳光四射,直显出簌簌飘扬起的硕大冰晶杏花般熠熠生辉起来。


平阳郡王从小就很喜欢雪。小小的身子躺在厚厚的雪褥子里,一点不会感觉到冷。

丘护卫被派赴雍州监察那日,天水郡便是下了一天一夜的雪。后来丘将军被送进推事院的当夜也下着这样大纷纷扬扬的雪,他在屋顶上让风雪冻了一夜,都快记不得丘神纪体温的感觉了。


见此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去。一朵小小的冰花在手上驻足了片刻,很快便在温热的肉垫上消融下去,一点痕迹没有了。


好冷啊。


李饼呼出一口气,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幻想起被带有丘护卫味道的热气包裹住身体的场景——和丘神纪分别的那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拥抱自己,以至于身后的热源切实裹挟上来的时候,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

丘神纪一身轻装,身上并没有天水离别那日御寒的毛领披风,此刻他索性敞开外衣从身后抱了上去,拿体温做了这庇护风雪的寒衣。李饼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去,正正见到丘神纪精健紧实的臂膊环在他的胸口,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腕子没有鞭痕,没有战场上留下的刀疤,皮肉长得好好的,跳动着的脉搏和后脑处传来的心跳一样有力。


丘护卫……真的重新回到我身边了。


李饼想着只觉得心口骤然一滞,回过神已然噙着笑意将猫爪覆盖上那双手。丘神纪的白发垂落下来敷在猫咪雪白的皮毛上,而那点吹进檐下的飞雪也让两人混在一处的鼻息融成荣荣的白气腾起到很高的青空,让北风吹得就快断了、又让一个热切的吻接了起来。


京城不比北境的天水。降下的冬雪在地上留不出,往往稀疏短促地下过一夜,不到一日便化作泥水流入洛河再寻不到踪迹。二圣共治时期倒是有过一次难得持久的降雪,此后连续几年都是湿漉漉的冬,冷风夹着冻雨冻杀了不少蛰居的蛇虫,连带着歌颂冬时的诗词都凋零了不少。


时隔数年,洛阳一连三天纷扬而浪漫的大雪,到底是迟迟地到来了。





◆◆◆一个小后续◆◆◆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枝花愤愤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咒骂着丘神纪这个混蛋和武明空一样,咬人专咬脖子,像个疯狗。


那件西域进贡又让先皇赏赐给丘家的红石贡品实际上是一对鸳鸯匕首。而事到如今,丘神纪也确实成了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另一支匕首下落的人。

一枝花其实很庆幸平阳郡王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个固执的死鱼眼会甘心被他拉上贼船成为流着同样血液的怪物——现如今这家伙有了软肋,应该会更好拿捏吧?

然而转念他又倍感忿忿:毕竟自己早前屡次三番邀请丘神纪成为同类都被对方相当断然地拒绝了。他其实有点生气丘神纪一点不打算端水,有了猫咪就不要他这只小狗,真是讨厌。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智慧有限,一枝花还是隐约觉察出丘神纪有哪里变了,但是他说不出。

或许是血液的功效吗?他想,血液会放大人的猜忌和焦虑情绪。没准丘神纪虽然表面还是那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样子,私底下一早成了很慌很脆弱的大狗。只是小猫咪刚好给了他很多很多足够维持安全感的爱罢了。


他又想到他们新的约定,笃定了丘神纪很快就会和金藏、和武明空一样,走上一条不是遭人背叛便是主动背叛他人的路。


一个月前。

“喂,丘神纪。那我们可说好了啊,等到了那什么政变的前夕,你就把丘家墓葬的位置告诉我。到时候我就跑得远远的,再不给那个老妖婆供血了。”

他摊摊手:“真是好不划算的买卖。就算李家重新上位又能怎么样,小猫咪怎么都没法当上皇帝的吧?”

“关你什么事?”丘神纪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怎么,你是没有足够你真心相待的人吗?”

这话果然让他联想到不好的过去,没好气嘟囔了句,“别和我提那个叛徒。”


一枝花晃了晃贫瘠的脑袋,让自己从难以理解的回忆中脱身出来。他其实不太能够领会丘神纪忠君的逻辑——这朝堂也没大变天,怎么丘家一倒台,这人绝对效忠的上位者就从当朝皇帝成了平阳郡王了——也不懂这人组建起如此隐秘的一个组织,竟然单单就是为了让李包重新变回人类这一个目的。


只是当下看着丘神纪和李包在漫天的飘雪下相拥而吻,一点没来由的酸溜溜的情绪顿时涌了出来。他撇撇嘴,难免心有不悦地想:

顶着一身可笑猫咪皮囊的平阳郡王自然是个怪物,从一颗毛球长出手脚变成人的丘神纪也是怪物,怪物抱着怪物,原来也是可以获得温暖的吗?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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